每一個故事完結以後,總有殘留的痕跡,要不寄存腦海,又或散落風中,飄在生活每一角落,待來日再次撿拾。所謂回憶,正是一再回溯、不斷復歸的片段,突然打斷既定的生活節奏,靜候回應。

那就正如徐佳瑩在〈哼情歌〉裡唱:「在無關緊要的場合都會想起這首歌/是因為你  曾經哼唱着」。沒有預兆,也並無特殊的指標,單單是因為這首歌你曾經哼過(若是回憶,自然就記得「是誰在敲打我窗⋯⋯」),甚至在每天見過的千百道目光之中,也認出了你的眼神,只因曾被你凝望過。本來日日如是的日常生活,回憶突然切進,由是岔入胡同。

回憶一旦侵襲,一時之間就難以撇脫了。那幾乎是回憶的一種特性,一再復歸重臨,正如英語haunting一字,指明一種迂迴地歸返的路徑,將時間線性的行進打破。從一道目光轉往另一道目光,我忽爾在別人的眼神中認出你的存在,那雙眼睛就突然變異,你如鬼魂附身,在在凝視着我此刻的動靜,那就彷彿不得不回頭審視記憶了。

然而,往事既逝,又能如何呢?生活由是走入迴圈,只能一再重複,夜夜哼哼情歌,皆因你早有他人了,往事無從再追,就只可如此保持記憶鮮明。無論捨得不捨得,我也僅餘一事可作;重複,正正見出無可行動的狀態。

許是變成常態了,在迴圈裡走過一重又一重,反覆地經歷墮入回憶的過程,一切就顯得有若因果,層層遞進了:每一個現象,每一個步驟,盡皆壓成前因後果,「因為」、「所以」遂充斥於話語之中,邏輯一再推導,就彷若除此以外別無異路,「只好夜夜哼情歌」由此驟然變成「只能哼情歌」。

隨着歌者一再夜夜哼唱,詞中重複的語句也呼應了回憶的運作結構。AABB的模式,同一段話語反覆出現,不曾變異,唯有最後一句突出,無非再一次申述自己只能續哼情歌,昭示了迴圈並無出口。轉念一想,聽者難道不是走入同樣的結構了嗎?情歌一再反覆播放,聽者跟着哼唱,藉此感懷自己的情事,原是陷入了相同的狀態,同樣無事可作。

既身陷於迴圈之中,回過頭就想覓回當初誤入的岔路。回到歌曲開首,詞中所謂的「這首歌」到底指向什麼?若指當下這一首歌,則不可能曾被「你」哼唱,如是別的歌曲,則在演唱一刻馬上失卻形體,「這」的指示性質蕩然無存。從「這首歌」到這首歌,歌曲馬上開展出整個後設的維度。那就更加明白了,「這首歌」僅僅是個入口,一個空洞的符號,可隨時變換意涵,就此混和在千萬情歌之中。

歌曲的音樂錄影帶中,同樣採以後設的角度,一種畫中畫的形式,拍攝拍攝音樂錄影帶的過程:各個敘事層次分別展開,我們的鏡頭,鏡頭裡的鏡頭,歌者的心理,三者交相運作,最後又合而為一。展現歌曲裡細致的變化之餘,也呼應了回憶的結構,交疊發展,終於又聚合歸一,直到最後,錄影帶每次播至盡頭,也是歸入同樣的定鏡:歌者的身姿被攝成一幀即影即有照片,一幅被框住而凝定的回憶情狀,指認歌者聽者的共同命運:別無所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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