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實,《Sample 樣本》第十八期〈災難應變策略〉的構想,原點來自一些 YouTube 片段。大概是三月份的時候,YouTube 首頁推介了 shiey 的影片,他有一個名為 Illegal Freedom 的影片系列,記錄他如何以非法的方法潛入各種禁區。其中最有趣的,是他兩次闖入切爾諾貝爾隔離區的記錄,兩段片段分別長逾兩小時,記載了歷時數天的旅程。

與劇集又或紀錄片不同,shiey 確實是以一種 vlog 的形式,如實地展示潛入過程:如何避過守衛,尋找適當路線,在黑暗中渡河,搜索住宿點……每一個過程,其實都表明了,這種形式的探險,與按正常途徑申請入內觀光的「Dark Tourism」感覺截然不同。事前除了需要搜集裝備及飲食,更需要對整個地理環境有相當的認識,最好有富經驗的人士同行,否則容易失敗。那些早有多次出入經驗的人,對隔離區可說瞭如指掌,懂得哪些地方較為安全,避過重輻射的地帶,也知曉守衛巡邏的路線與頻率,甚至發展出一些慣習,比如每次到訪都會到特定地方留宿,試驗出何處的水源未受污染等等。這些當地知識,一些與求生相關卻又跡近生活的知識,也使抵達普尼皮亞特市之後的景色更為吸引,不受官方的導遊限制。至於 shiey,則喜歡拿着隨身的相機,遇有建築物,就爬至頂點拍攝,展示出市內開揚的景觀,而風聲就此攝入咪高峰,雜音掩蓋了 shiey 偶爾的 comment:「nice」。

我一直無法仔細形容,觀看這些影片時得到的感受,顯然那並未能以「崇高」、「壯麗」這些無力的字詞概括。有時候,只覺得我眼中所見的,就是時間的殘餘;那裡不是一個廢墟,但一切形如不動,摩天輪停轉,旁邊的小型賽車場堆放了卡丁車,一切本應移動的物件,都以原來的模樣停留於此,無法運轉。我們如何能夠感知災難發生?除了透過這樣的影片記錄,如何觀察它的殘餘?雖然,第十八期最後未能收入切爾諾貝爾的討論,這些想法也換了另一個模樣,在其他文章裡出現。

這星期推出的〈我在切爾諾貝爾等你〉,同樣以普尼皮亞特市為設定。這個城市本來住進了許多與核電廠相關的人員,知識水平高,生活也過得優裕,市內有自己的學校、醫院、文化中心、體育館、泳池、遊樂園。〈我在切爾諾貝爾等你〉單曲封面上的摩天輪,就是在市內遊樂園的著名景點。

歌詞當中的意味,地點與象徵的對照,固然明顯,毋須多言。我比較有興趣的,其實是它如何處理時間的問題,這也同時與歌曲顯得浪漫的原因互相扣連。切爾諾貝爾是一個獨特的地方,攜同它所有的歷史與事件,而歌者來到此處,為的正是於這頹垣之中,等候另一個事件發生。於此,歌曲的場景其實夾在兩個時態之間,一個是事件已然發生的時間,一個是(可能)將會發生的時間;換句話說,切爾諾貝爾是一個已經發生了某事的地方,然而往後或許再有事件發生,不過對於歌者來說,這個事件是即將降臨、近在眉睫的(「如爆炸計時開始了」)。

有趣的是,所有關於這一似來未來的災難事件,總是以假設語氣啟始的,一個虛擬的爆炸場面,於城中浮現(如若有天/這城又見/白灰飛/鋪千里)。這一種奇怪的語句,或許可以透過馬拉美於〈骰子一擲不會消弭偶然〉一詩中那句 Nothing will have taken place except the place 理解:無事發生,除卻場所本身。換句話說,有些事情發生了,標註了這一個地方,令它成為一個特別的場所,本來發生的事件卻又自我消去了;如果,如果無事發生,這個場所就不曾開設,一種未來完成式。整首歌曲所帶來的,就是這樣的奇怪體驗:幻想將來或會有事發生,但這件事發生之際,必須有某些條件,才能成就,事件、條件、場所三者缺一不可;假如這裡將來會再次爆炸,我「情願抱着你/完成這壓軸戲/腳踏這地」。由是,我們才能理解,歌曲中出現的輻射:那是未來中一種殘存的影響,同時也反照着事件的原點,指明這裡曾經有事發生,留有特別意義,成為「信仰」,成為「傳奇」,而我終於能夠「決定/我的將來」。

假如,這首歌可以補上一個 tagline,那或許就是「核爆都唔割」,不與人割離,同時不與地方割離。從「誰又希罕有生機」到「也許守出個生機」,關鍵僅只在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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