隨着 Detroit: Become Human 即將於五月上市，開發商 Quantic Dreams 的製作又一次令人質疑，新作品會否如以前一樣，難以被稱作一款遊戲？
由 2005 年的 Fahrenheit 起，Quantic Dreams 一直推出屬於 Interactive Drama 的遊戲，卻也因而為人詬病，認為遊戲採用了太多 Quick Time Events（QTE），玩家只是看着場面自行發展，並未參與到遊戲當中。這一類批評，直指向遊戲本質，確立互動才是遊戲的精髓所在，甚至不把 Interactive Drama 視為遊戲。不過，這種看法或許建基於一種幻象，即玩家必須主動推進發展，才堪稱遊戲之名。
▶︎ Heavy Rain 裡的父子之情
不妨從為人熟悉的 Heavy Rain 說起。時值 2010 年，Heavy Rain 於 PS3 平台上推出，被視為電子遊戲敘事推進的一大步。故事講述，Ethan Mars 於大兒子 Jason 意外過世兩年後，與小兒子 Shaun 到公園遊玩時，突然失去知覺，醒來後卻發現手上握着一隻摺紙動物。原來，兒子被連環殺人犯「摺紙殺人魔」綁架了，Ethan 必須經過殺人犯給他的重重難關，才能拯救兒子。不過，在遊戲後段各種驚險動作場面出現之前，描繪 Ethan 與 Shaun 互動的場景更值得我們細細思考。
如前所述，Heavy Rain 整部遊戲充滿了不同的 QTE，尤其是遊戲開初，連沐浴更衣解手均各有指令，玩家必須按照畫面上的指示，緩緩撥動右邊的操作桿，才能成功打開櫃門、穿好衣服，令不少人為之訕笑。遊戲這一節甚至出產了自己的 meme：事緣在意外發生之前，Ethan 為大兒子 Jason 買氣球，Jason 卻自己走失了，Ethan 拼命搜索兒子的蹤影，熒幕隨即亮起指令，玩家可不斷按動 X 鍵大叫 Jason，因其荒謬，後稱之為「Press X to Jason」。
但是，意外過後，這些 QTE 彷彿又附上了另一重意義。Ethan 因愧疚與妻子分居離婚，只能偶爾接小兒子 Shaun 到家中照顧。父子間的關係，都在瑣事上體現出來，兩人的對話總是兩句即止，Jason 的死亡依然重重壓在各人身上，但這並不影響 Ethan 如何對待兒子。Shaun 一回到家中，就抛下書包，攤在沙發上看電視，這時候玩家可以控制 Ethan，按熒幕指令坐到兒子身邊，陪他一同觀看電視；又或者，為兒子準備食物後（不過是一盤微波爐加熱的快餐），可以坐到相鄰的位置，看着他吃完整頓晚餐。此時，畫面會一直改變視角，有時是中鏡，展示父子同坐的情景，又或父親看着兒子的目光，有時是近鏡，放大了父親目無表情的臉龐，呆望遠方。除非玩家按鍵起身，不然畫面就會一直變換下去，時光彷彿緩緩流動，各種情緒、想像就此紛至沓來（他到底在想什麼呢）。場景雖然沉靜，父子之情卻流轉不定。
▶︎ QTE 的逆轉，懸置的靜好時光
比起動作遊戲中的火爆場面，這些短暫的沉靜時光大抵並不矚目。也許，對於那些批評 Heavy Rain 不足的人，遊戲必須是，一切動作皆由玩家自行決定的。這種觀點或許難以駁斥，卻也同樣會錯過了許多遊戲中較為細緻的部分。
學者 Alexander Galloway 曾經提出，遊戲其實也包含了環境動作（ambience act）這一環，亦即玩家不作控制時，遊戲世界依然會有不同的迴圈運轉。雖然無事發生，機器仍會兀自運行，時間以極緩的速度攤展，等候玩家重臨，推動變化。Heavy Rain 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，讓時間懸置，畫面雖無變動，感受卻千迴百轉，令玩家體會到豐盈而沉重的情緒。
回到遊戲中，那一晚 Ethan 帶兒子回房睡覺，兒子就突然問起，父親怎麼看來如此悲傷。及後又說，其實你不需為 Jason 的死而自責。父親靜靜待他睡去，道聲晚安，起來關好窗簾，又坐到床上，為他蓋被，每一個動作都輕柔而緩慢。之後，Ethan 走到門廊，按指令輕輕把門帶上，以最溫柔的力度，生怕吵醒兒子。這一連串的動作，玩家同樣可以放下手掣，任意思流轉，又或只是讓 Ethan 可以多看他一會兒。這時候，整套 QTE 的機制突然逆轉過來，不是在指令出現後馬上解決，而是要懂得放鬆，以最緩慢的速度完成，玩家的手指與 Ethan 的手於此透過手掣重疊，真正呈現了體感的重要性。容許你徘徊於平凡世俗的瞬間，正是遊戲有的另一優勢。也許，我們不必懷疑新作 Detroit: Become Human 是否一款遊戲，更應該聚焦的是，它有沒有開發出此前未受人理解的，更人性化（又或機械化）的體驗，從而推進遊戲發展。這樣才有期待的價值。
A Loner's Discourse 