撇開一切,魔術不過就是障眼法,一種愚弄觀眾的騙術。然而,我們卻又總是樂於受騙,藉此取樂,這是為什麼呢?
「何謂魔術?魔術就是愚人娛人。」《非常盜》(Now You See Me)裡,魔術師Daniel Atlas如是說。片中,他夥拍三名魔術師組成「四騎士奇藝坊」,在拉斯維加斯的大型舞台表演中,隔空打劫了一家法國銀行,劫走三百萬歐羅,送給現場觀眾。FBI展開調查,卻查不出他們的犯案手法,只好拜託以拆穿魔術聞名的Thaddeus,雙方談判失敗,未能將一眾魔術師繩之於法,只能一直觀望,靜候他們露出破綻。之後,四騎士的表演規模越演越大,以劫富濟貧的方式懲治壞人,但原來這種種表演只是鋪墊,逐步組成一個更大的把戲‧‧‧‧‧‧
然而,正當我們被畫面上的種種驚奇表演吸引過去,真正的把戲原來發生在別處;結局突如其來,原來先前各不相干的表演,竟會組成一個大幻術,總合來看有一個特殊的意義,我們一直都被誤導了。這就是魔術技藝中,其中一個基本技巧:誤導(Misdirection)。雖然基本,卻是一門易學難精的技巧。電影中如是解說,當魔術師要你留意一件事,那就表示把戲的真相藏在別處。
《非常盜》中反覆強調的一句「你靠得越近,看見的也就越少(The closer you look, the less you see)」,正正描述出哄觀眾入局的過程。魔術師以真相作餌,誘使觀眾越靠越近,越來越投入於魔術師的戲法裡。魔術師偶爾釋出一點點真相,叫觀眾越靠越近,越發投入,正當他以為抓到了魔術師的尾巴,魔術師便揭開布幕,這時觀眾才駭然發現,自己原來一直蒙在鼓裡。這樣的反差自然造就了更大的效果。
魔術師一再叫我們仔細觀看,別走漏眼,正是因為他要我們著眼於眼中所見的事,不要詳加推理,容讓假象在現實中偶然得以呈現。誰都知道,魔術一經拆解,就再無娛樂的價值了,魔術師自要千方百計的防止真相泄露。然而,人總難以遏止自己的好奇心。當你一再推敲,反覆思量魔術運用了何種手法,不斷地查察魔術師在哪裡遺下了破綻,這時你便已轉向偵探推理的思維了。依此角度,魔術師彷彿成了罪犯,觀眾則擔起了偵探的角色,誓要勘破兇手的詭計,將他繩之於法‧‧‧‧‧‧以這種思維面對魔術,其實是失卻重點的:這宗假想的懸案中沒有屍體,魔術師的動機也僅是要娛樂大家而已,動腦筋推理,不過就是滿足我們得到真相時的虛榮心。
以此邏輯,也就不難理解戲中魔術師的神秘組織天眼(The Eye)為何會以眼睛作為符號了。魔術的思維,正是要求觀眾只著眼於眼前所見,不要妄加分析,魔術師向觀眾下達的要求會是:「相信你的眼睛」。魔術師的思維與偵探的思維可謂截然相反,魔術師要人相信眼睛,相信表象,偵探卻堅信表象下必有真相,可從破綻中以理性推算出整個計劃,若偵探也有一個神秘組織,圖徽或許會是一個腦袋吧。偵探與魔術師之間互不相容,這種對立也可在某些偵探作品中見到:《金田一》裡的高遠遙一,《柯南》裡的怪盜基德,也是以魔術手法蒙騙世人的罪犯,偵探與他們誓不兩立,定要以智謀、推理揭破他們的詭計。
魔術,對於表演者與觀眾來說,也可算作一場賭搏。魔術師賭上名譽,設下佈局,挑釁觀眾追查真相的欲望;觀眾應邀參與遊戲,承受的則是被愚弄的風險。依此看來,雙方賭上的就是自己的尊嚴與榮譽,是故,若將之當成比賽,雙方自不免會過份認真,魔術師戲法的挑釁或會過火,觀眾也可能會惱羞成怒。
然而,在理想的魔術表演中,魔術師與觀眾之間不必競賽,倒可以互相磨合,以戲法互相溝通。魔術師可以用不同的方法與手段,層層誘導,讓觀眾卸下武裝,而觀眾的心態也慢慢地從不肯相信,變成自願中伏,雙方共同享受這虛幻的奇跡。
魔術有趣之處在於,在一個凡事揭露、凡事追求真相的世界之中,魔術師堅持要在觀眾面前呈現神奇的事物,而要達致這個結果,則必得犧牲真相。一個魔術把戲的精髓在於製造假象、蒙騙觀眾的方法,然而這一個手法必得屏蔽於觀眾的認知以外。魔術向我們呈現一個表象,用以覆蓋背後的真相,有時魔術師會讓我們覺察到真相的一少部分,正當觀眾以為已得悉一切,那一刻你就中伏了,原來一切只是表演的一部分,情勢突然逆轉,魔術師竟在不可能的情景中祭出了一個更教人驚喜的奇跡。魔術師玩弄的正是人對真相的自然欲求,我們卻應該把焦點放在魔術的詭奇效果之上,在這以發掘真相為任的世界中覓得一片空間,讓事物背後運作的原理退守後場,只著重這片虛幻的表象帶給我們的驚喜。
通常,魔術表演也會以一個故事包裝起來,這個故事多半卻很薄弱,經不起推敲,也從不以深度見稱,故事之所以存在,只是為了讓把戲可以繼續行進,使觀眾理解不同行動的原因(即使多麼表面)。舉個例子,魔術師要觀眾從撲克牌中隨意抽出一張,然後記住它,接著魔術師把兩張Jack拿出來,說它們是一對警員,觀眾剛目擊了一宗兇案發生,他選出來的那張牌正是兇手了。魔術師隨即把兩個警員放回牌組裡面,讓他們在茫茫人海中尋回真兇。顯然,這個故事並不重要,但若沒有先建設語境,這個把戲就很難讓人投入了,畢竟撇開了包裝,魔術師就只是用兩張牌從牌組中找出一隻牌而已,沒什麼新意。那我們便應該理解,對於魔術而言,故事如何發展本就不太重要,重要的是過程之中,觀眾能因而得到娛樂。也許我們也該如是觀看《非常盜》這部電影。
電影的結局雖然算不上精采,也有點突兀,各個角色的描繪也比較平面,但至少這個結局可以電影內部的邏輯自我解釋,也就不必太過在意。我們不妨把《非常盜》看作一場歷時115分鐘的魔術表演,片中魔術師愚弄的對象悄悄由銀幕上的觀眾變作盯著銀幕的我們,我們不必深究,只要在觀看的過程中得到娛樂,讓電影的節奏帶我們遊走於虛幻與真相之間,不用對於電影的內容過分苛求,那就足夠了。誰不喜歡看精采的魔術?那就容我們暫時放下理性,花兩個小時上一次當,稍稍相信一下在我們眼前目不暇給的神奇景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