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多少人,一生只一個愛侶?愛情從來沒那麼容易,誰都想一擊即中,卻鮮會有人如此幸運。我們總得遭遇多個戀人,經歷一段又一段的戀情,看著不同的人靠近又離去,尤如〈人來人往〉那樣,我們都似是列車,於某個月台駐守半刻,轉身又上路了。我們不得不思考一個問題:既然我們對每一個戀人都許下承諾,說「我愛你」,承諾相守一生,而每次我們也明白,相愛的當下自己的愛是真的,那麼為什麼最後仍是會分離?我們也都明白,過不了多久,我們又會放下舊日的記憶,轉而追求另一個對象。分離以後,舊有的愛又算是什麼了?

羅蘭‧巴特(Roland Barthes)在《戀人絮語》中,把這種命運比喻為受詛咒的幽靈船,戀人注定如漂泊的荷蘭人(The Flying Dutchman)一樣,終生於海上飄盪,永遠找不著可以停靠的港口。「儘管戀人認為他經歷的愛情是絕無僅有的,並且不相信以後在其他場合會重複這愛情,他仍時不時地忽然感覺自己身上會出現情欲的發散;他這才明白自己命中註定要在愛情中遊蕩,從這一個到那一個,直至生命的終結。」我們都明白這種心態,雖然總是會聽說有誰在伴侶離去後真的廝守一生,但我們都並非如此。

陳奕迅在〈愛情轉移〉(國語版〈富士山下〉)裡如是唱:「愛情不停站/想開往地老天荒 需要多勇敢」。現代的愛情分分合合,也算是印證愛戀事業如何艱辛了,想要發展出廝守一生的愛情,竟是如此困難。〈愛情轉移〉這首歌,正正要看穿愛情的種種孽障,嘗試指出一種心理態度,好讓我們可以放下心來,面對這不得不面對的命運。歌曲的場景,可以想像是這樣:一位智者以近詩的方式,向一個剛失戀的人羅列出愛情的諸種面相,細說其中的不安與解惑方法。

「徘徊過多少櫥窗 住過多少旅館/才會覺得分離也並不冤枉」,「熬過了多久患難 濕了多長眼眶/才能知道傷感是愛的遺產」,這些句子都叫我們理解,正正是經歷得越多,才有更深的體會,兜兜轉轉才終於去到終站:「流浪幾張雙人床 換過幾次信仰/才讓戒指義無反顧的交換」。從一個伴侶,到另一個伴侶,「把一個人的溫暖 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」,才能「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」,正正因為經歷過多次的戀愛,才會從中汲取教訓,學會新的東西,明白提心吊膽的感覺,才不甘願做「愛情代罪的羔羊」,不願任自己落入情愛的操控之中,因一次失利而埋首悲憤。

或許我們該以另一種角度去觀看離離合合這一回事,不必悲觀地為此事消磨心智。在《戀人絮語》裡,巴特也說:「一生中我遇上千萬個人,此中我只對數百個人有欲望;然而,在這數百人裡,我愛上的僅只一個。」正在戀愛的人,其實不得不對一件事驚異:在茫茫人海,你竟然尋著一個你喜歡的人。你們只因偶然而相遇,碰巧你住這區,她讀那所學校,大家家境相若,成績也差不多,大學時處身同一個學系,因某個機緣巧合雙方終於認識‧‧‧‧‧‧

年前推出了對話錄In Praise of Love(暫譯:愛之頌)的法國哲學家巴迪歐(Alain Badiou),也如是看待愛情。在書中,他提到愛情都始於偶然,但當愛侶一再宣告「我愛你」,那一刹,一切的巧合就被命定成命運,彷彿兩人注定相遇相愛。要證明這段命運,他們將以一生去印證,時時守候,偶爾重新宣告,讓永恆再一次注入一生有限的時間裡,隨著每次宣告,每日逝去,把偶然驅除在外。這顯然就是一段長年的抗戰了。

於是,他也提到,我們不應把愛情化約,只追求一場浪漫的邂逅,愛情理應是一場建構的過程,兩個截然不同的人走在一起,尊重彼此的差異,與兩人之間的衝突與矛盾共存,共同構築出一個共有的世界。愛情當然以一場冒險開展,但我們也當留意,愛情需要堅毅,需要韌力,他這樣說:「時間、空間和世界在我們身上加諸重重難關,雖然偶有痛楚,我們依然一再將之克服:這就是真正的愛情。」

那就是了,在尋得一生的愛情以前,我們兜兜轉轉,與不同的人嘗試建設不同的世界,墮進「接近換來期望/期望帶來失望的惡性循環」之中,隨著經驗漸厚,慢慢發現「短暫的總是浪漫/漫長總會不滿」,一再嘗試,終於發現愛情無所謂一拍即合,需要經營,共同創造,待青春的衝動皆用盡以後,才認定一個人,與他約定一生,求得一個老伴。這是多困難的事業,也因此「想開往地老天荒/需要多勇敢」。才在最後一刻,發現先前的兜轉,只為成就此一次愛戀,蕩氣迴腸羅蔓蒂克,體認最美的平凡。當你靠上我的肩,我們便在眼前的景象中,看見一個共同的世界,從中反照出我倆的愛情,此刻我們終於不再孤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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