K房:把燈光調暗,選定音樂,我們在一間冷氣總是過冷或過暖的房間裡引吭高歌,以咪高峰放大情感,充斥這一隅小室。表現不妨過火,投入不妨過量,拿起咪高峰我們便耽於音樂的跌宕,醉於自己的幻想之中。
誰不曾如此誇飾地隱晦過?借卡啦OK的場景憑歌寄意,嘗試以歌曲細訴隱微的情感,不論愛戀對象在場與否,也同樣傾盡心力,把心裡的話語借歌詞公開示人,唱個聲嘶力竭,彷彿聲音能就此打進對方心底,讓他洞悉你的一切磨折。然而,縱使如此著力,過後卻不免感覺空虛無助,為何如此?
在K房中,只一歌唱的動作便足以區別出孤獨體的存在:有一唱歌的人,與一眾沉默的聽眾。不妨看看K歌之王(國語版)的mv ( http://youtu.be/Iw3WgP8A18I ),當點唱的曲目響起前奏,歌者便拾起咪高峰,漸漸,他過份認真,全情投入,室內的一切盡成了干擾,阻撓他歌唱的行進。他執意將整個存在注入歌唱之中,自然把其他一切擯絕在外,旁人怎樣閒聊娛樂,都與他無關;與此同時,外在早已聚成共同體,只他一人拒絕參與,歌曲唱至中段,等候過門的一刹,他回頭一看,才忽爾明瞭,大家在背後玩樂嬉戲、談天說地,他的歌唱、他灌於歌中的心聲,其實從未有人在意。別人互動、傾談、玩樂,一人堅持自閉於歌中,遂有孤獨的歌者和熱鬧的群體之別,他從一個喧鬧之至的環境中抽離自身,更特別感受到落寞的感覺,明白「擁擠的房間 一個人的心有多孤獨」。
歌唱本就是孤獨的,歌者以自己的聲線,一直訴說著自己想說的故事,心中只一清晰的述說對象(即使只屬幻想)。歌者與聽眾之間,心靈契合本已艱難,在K房中更跡近不可能,聲線一經放射,便漲滿了整個場域,他人不容入侵,只能退守聽眾的位置,由此區隔出距離。再說,歌曲的意義從未為誰度身而造,若有同感,必先經剪輯轉化,把歌曲與自身的經歷對比調適,遇有契合之處,才特別於某些句子中突然爆發,將之認定為感同身受的歌曲,因幾句歌詞錯愛整首歌曲。歌者的情感實踐,源於自身對歌詞的個人詮釋,觀眾若因而感動,也同樣是因複雜的詮釋活動摸索出與個人經驗重合的部分,歌詞作用的段落、起因、環境與歌者不盡相同,是故兩者的互相理解總是幻想而成的。歌者若憑此渴求認同,當然無從成功,卻仍舊嗜此不疲。
(〈K歌之王〉:http://youtu.be/qNQuxsRxIi4)
憑歌寄意,自然難免煽情,特別在K房這種環境中,歌者經歷一系列的轉折,才終於把心中的話語散射出去。然而,也請你別嫌我如此煽情,畢竟盡皆奉獻於你,之所以歌唱,正是要以情歌中俗套的歌詞,滿溢的感性,去煽動你對我多加注意。我想做的,莫不是把內心難以出口的萬語千言,借詞人的文字訴說,以歌曲的形式放入你心,不奢求天荒地老,只是有過量抑壓的話語擠於心頭,不得不將之傾瀉出去(或許,這正是情歌的永恆模式:情感的過剩)。不過是要讓你知道我喜歡你,只想你會意,才點選一首又一首的歌曲,借用叫百萬人流淚的歌,從不同的角度剖析我私密的心態,以量推疊出我繁瑣的情感,祈望你能從中得知我所表達的愛意(〈K歌之王〉的粵語版歌詞共用了26首歌名,國語版37首)。
如此這般,迂迴曲折的行徑,耗盡心力,卻又注定失敗。暗戀者本來有話要說,卻不得其門而出;借詞而述,對象卻要麼予以忽略,要麼隨心誤讀。當歌者使盡渾身解數,唱遍百千情歌,力竭聲沙,對象竟只回了一個哈欠,更為他安上稱號「K歌之王」,豈不是最諷刺的結果?對象能夠窺見你投注其中的情感,情歌遂因歌者的存在產生意義,但對象卻從不理解,自己正是歌者抒情的目標。這時,歌者方才明白,自己的喧囂終究徒勞,孤獨乃必然的結果;憑詞寄意、以歌明志,不過一場表演,終局依舊一樣:自言自語、自說自話、自傷自憐,在擁擠的房間裡堅持劃出個人的場域,病態地自囿,猶如外向的孤獨患者,需要你的認可。